第三十五章

　　等着放榜的日子总是有些难熬。不止黛玉心中焦灼难安，便是贾母、贾政之流都时常遣人过来探望林琰，说些安抚熨帖之言。就在贾府上下的目光都盯着梨香院的时候，偏偏众人关注的焦点——林琰，依旧按部就班地过着练武、喝茶、看书、闲逛的神仙日子。这日，贾政召林琰书房叙话，林琰依言欣然前往。贾政依旧是干巴巴的问候了几句，又嘱咐林琰注意身体，不可因为会试成绩一事过于消耗心神等等。林琰好脾气地一一应下，他的确挺喜欢这位二舅父的。虽说平日见面不多，但与他父亲林如海外忠内奸的老狐狸性子不同，贾政的脾性刻板中正，对面子上的事情极是看重。林琰进府以来，同王夫人和贾宝玉几次冲突，贾政都坚定不移的站在了他这一边，将王夫人、贾宝玉训得狗血淋头。换了他父亲林如海，即便是当时吃了暗亏要打断自己儿子的狗腿，过段日子也会睚眦必报地去给对方暗搓搓的加倍奉还。即便是林琰在一问一答中给了贾政极大的脸面，但两人依旧是话不投机，贾政轻咳了一声，脸上现出几丝尴尬来，他并不擅长同小辈交流，他同自己的两个儿子都是以教训居多，贾宝玉更是畏他如蛇蝎，此时能通林琰和颜悦色这么久，已经是他的极限了。林琰极有眼色的站起来告辞。待林琰施施然走后，贾政望着他的背影，带着几分复杂地长叹了一口气。他的一个门客笑道：“老世翁何故叹气？”贾政道：“还是我那妹婿会调、教人，我们这些外人都替大外甥忐忑不已，他本人倒是不骄不躁，光是养气功夫便高人一等了。”沉默了一会儿，贾政又道：“若是那孽障有大外甥一半的上进，我便是此刻死了，也能瞑目了。”门客听罢连忙陪笑道：“老世翁说的什么话，晚生听说宝二爷在家学里极是努力，学问已大有进境了。”贾政听了，便冷笑道：“既然先生如此推崇，我们这便去看看那孽障，顺便考察一下他的学问如何罢。”在林琰不知道的时候，他又为贾宝玉带来了一次灾难。放榜这日，林黛玉早早便梳洗起床，在厅里坐立不安、来回踱步。紫鹃追在她背后，端了一碗燕窝粥急的头上冒着汗：“姑娘已转悠了一早上了，好歹吃上一口垫垫肚子，净饿着仔细一会儿便没了力气。”黛玉拧着帕子皱眉道：“这成绩还没下来，我如何吃的下？”紫鹃无法，只得急急走到坐的稳如泰山的林琰跟前，语气里带上了些许的不客气：“大爷可别看那劳什子书了，快想想办法让姑娘吃点吧！”林琰抬眼瞧了紫鹃一眼，他知道这丫鬟也是护主心切，便不同她多做计较，而是淡淡的说：“你服侍你主子这么久了，难道不知她就是个犟性子，你且等着，待她肚子饿了自会去吃。”黛玉听罢冷笑道：“哥哥这般胸有成竹，合该我做了傻事惹你笑话。”遂赌气坐了下来，接过紫鹃手里的粥开始喝。林琰朝紫鹃挑了挑眉，有时候对付黛玉，激将法最有效果了。只不过得注意力度，黛玉有些小性儿，稍稍过度一点儿便会弄巧成拙。待黛玉用完燕窝粥，林琰才笑嘻嘻的凑过来陪笑：“从我备考开始妹妹便为我殚精竭虑，几月下来这身子眼见着瘦弱了几分，哥哥看着甚是心疼。”黛玉冷哼了一声，转过头去不理林琰。林琰厚着脸皮转到黛玉正面，笑道：“妹妹莫生气，别看我面上沉稳，心神也是极为不安的，但怕干扰了妹妹的情绪，才故作镇定的。”黛玉似笑非笑地睨了眼林琰，兄妹相处多年，林琰是真镇定还是装模作样，她一眼便能瞧出来，可恨她担惊受怕了这些天，他反而无事人一般该吃吃、该睡睡。此刻林琰围着她伏小做低，真真是让她出了一口恶气。待看够了林琰讨好的模样，黛玉才罢休，叹道：“横竖也是等结果了，我原该平心静气一些。”紫鹃插嘴道：“正是这个理儿，姑娘这些日子夜里辗转难眠，合该要好生休养一番才是。”黛玉听罢眉毛一竖，假作生气道：“本是哥哥的不是，你们一个个的反而都来怪罪起我来了。”紫鹃忙笑着给黛玉赔礼，黛玉平素就喜欢紫鹃温柔贴心，自然不会真的同她真的置气。一时之间，屋内有些紧张的气氛竟被几个人搅和得缓和了许多。这时，外面的丫鬟打了帘子，道：“回来了，他们回来了。”黛玉刚落下来的心又提了起来，便见到汤圆有些狼狈的身影，他的鬓发凌乱，衣裳甚至有被人拉扯破损的痕迹，但这些都不能影响他满脸的喜气。黛玉瞧着汤圆喜形于色的模样便知道林琰这次必然榜上有名。果然，下一刻便听到汤圆喜不自胜的回禀。“大爷中了会元！”汤圆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放榜的时候人山人海、密密麻麻地挤在榜前，将他吓了一跳，便只好同元宝分工合作，元宝挤开人群，他扒着人群的缝隙钻进去看榜。榜单是由后往前依次张贴的，在看到倒数第二张仍没有林琰的名字时，汤圆的心都快要跳到嗓子眼儿了，又是期待又是害怕，直到看到那榜首的人名，他一个字一个字的细嚼对照了几次后，才真正狂喜起来。他家大爷！中了会元！被人踩了脚、拉扯了头发衣裳都比不上此刻洋溢于心头的喜悦。汤圆昂着下巴、挺着胸脯坐上了马车回了荣国府，走路都带着风，脸上都带着兴奋的红光。黛玉听罢，高兴地抚掌笑了，忙吩咐紫鹃去给贾母报信，又让绿鸥给梨香院的一众下人加了双倍的月钱，着重赏了劳苦功高去看榜的两个小厮。绿鸥领命下去，整个梨香院一时之间都欢呼雀跃，就连整日里消极怠工的守门婆子也是满面红光，乐得见眉不见眼。紫鹃从贾母院子里回来，带回了贾母的吩咐：“老太太说上回姑娘把生辰酒席给推了，这回大爷中了会元，便要大办上一回了。”黛玉心下略微迟疑：“哥哥后面还有殿试未考，现在这般张扬……”“你说的在理，但生辰酒还是要办上一办的，”林琰摆手阻了黛玉的话头，转头对紫鹃吩咐道，“你再受一回累去外祖母屋子，便说我此刻不宜张扬，还是给妹妹办吧，但小姑娘年岁还不大，便只一家子人聚上一聚罢。”紫鹃脆声应了。次日，梨香院收的礼物便堆成了山，小胖子、林如海同窗、宁荣二府、薛家，得了消息的人家均送来了各色礼物，种类繁多，让人应接不暇。又过几日，贾母摆酒搭戏台，使人来请林家兄妹。虽说是以黛玉生辰的名义办酒，但宁荣二府的小辈们还是整齐凑了一桌，林琰留在外面同男人们一桌，黛玉则进了里屋同姐姐妹妹一桌。林琰桌上是贾珍、贾琏、贾环、贾琮、贾蓉、贾芹、贾芸几个关系稍微亲近的平、晚辈，他扫了桌上人一圈，心里嘀咕怎么没见着另一个熟悉的人，便开口问道：“宝玉表弟呢？”贾琏冲他挤挤眼，向里间努努嘴，笑道：“里间呢。”林琰：“……”他有一句……不知当讲不当讲。“琰哥儿别管宝玉了，难得咱们凑到一起喝酒，此次你高中会元，殿试的名次也是板上钉钉了，他日我们说不得还要仰仗你呢，今儿一定不醉不归啊。”贾珍拦了话头，凑过来揽住了林琰的肩膀说道。林琰忙道不敢，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当然是将酒都倒进了袖子里，他多少斤两他自己还是心知肚明的，若真喝了便要闹出笑话了。“爽快！”贾琏最爱凑热闹，赶紧也举了杯子笑道，“琰哥儿也跟我喝一个，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来找哥哥。”这两个大的开了头，小一辈的便纷纷上前来敬酒，劝酒的话一套接着一套，一串下来都不带重样的。林琰“喝”了一圈下来，心里边便开始叫苦不迭，他虽一口没喝，但也被这酒气熏的脸上微微泛了红，这么下去迟早要出事。正好心里还牵挂着黛玉，他便装出一副晕晕乎乎的模样站起身来，道：“感谢大家厚爱，只是我实在不善饮酒，再喝下去便要倒了，这最后一杯让我留着敬外祖母罢。”虽然里边一堆姐妹亲戚，但贾母都不在意让宝玉进去作陪了，他也不做那扭捏之态和那些表妹们避嫌了，至少要把黛玉先带出来再说。里面席上。黛玉和宝玉被贾母搂住了安坐在她的两侧，宝玉见侧边的湘云闷闷不乐的模样，便关心地问道：“云妹妹怎么愁眉不展？”湘云闷闷说道：“宝姐姐身上不好，没办法过来一起吃酒呢。”黛玉冷笑了一声，她还没忘记前些天宝钗失态说的那些话。湘云本就心情不爽快，听见黛玉冷笑便不满地问道：“林姐姐这么阴阳怪气做什么，宝姐姐又不是故意不来，你也不用这般耍小性儿罢？”黛玉嗤笑一声，道：“我哪里敢挑她的不是，只你现在一颗心里都是你家宝姐姐，凭我说什么都是耍小性儿罢。”宝玉看着苗头不对，便忙岔开话道：“今儿是为妹妹庆祝生辰的日子，便不提那些子不愉快的事罢。”湘云转过头，径自与探春说笑起来。正尴尬时，林琰走了进来，噙着笑同贾母敬酒。一杯下来，林琰浅淡的唇瓣被酒润泽出一层水光，眼睛波光潋滟，配上微微泛红的白皙脸颊，惹的贾宝玉一时看得痴了，怔怔的瞧着他出神。林琰视线扫向贾宝玉，怔愣了一下，微微皱起了眉。黛玉看到林琰似是又要醉了，忙起身同贾母告罪，要扶林琰回去。回去的路上，冷风拂过，林琰微醺的脑子便倏地清醒了过来，他记起了刚刚看到贾宝玉眼下些微的青黑和看起来有些虚的身体，皱眉同黛玉说道：“妹妹以后离宝玉表弟远一些吧。”黛玉一脸茫然地看向林琰。林琰：“……”该怎么委婉地表达，她那个爱偷香窃玉的表哥看着好像已经开了荤，妹妹才不会误会他和贾宝玉是一丘之貉，连这些风月之事都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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