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丫鬟话音刚落，便仿佛如一潭死水里忽然投入的石子，在安静的屋子里激起了层层涟漪，屋子里的气氛突然躁动了起来。林琰瞧了瞧这前后左右年轻貌美的丫鬟们两颊泛红、眉眼含春的模样，不禁暗自打了个冷颤，这么多脂粉佳人的恋慕，也不知这贾宝玉受不受得住。他再侧头去看坐在贾母另一边的自家妹妹，只见黛玉正格格不入地低垂了眉眼，好似陷入自己的情绪当中。林琰满意地点了点头，不愧是他的妹妹，完全不受那贾宝玉的影响。此时，一个穿红带绿的公子已经走了进来。待瞧见他的脸，林琰的手一抖，险些没端住手里的茶盏。这贾宝玉……长得也太精致了些吧？他若是和这些姐姐妹妹们混坐在一起，林琰觉得他很有可能将他们认错。这样想着，林琰的眼神不由得朝那贾宝玉的下三路望去。……他有罪。林琰内心里正直的那一面痛苦地捂住脸，将早已魂飞天外的重重思绪艰难地拉了回来。待林琰回过神来，那贾宝玉已经脱了衣裳换了冠带了。越发像个姑娘家了。探春站起身来给宝玉让了座，她自己则坐到宝玉下首的位置。这么一来，贾宝玉便和黛玉挨的近了。宝玉还未坐下，眼睛便直直的盯着黛玉的脸出神，黛玉被盯的久了，不好发作，便只好侧过身子避开宝玉灼热的目光。林琰的额头上青筋直冒。贾母满脸慈爱的看着宝玉，拉着兄妹俩的手笑着介绍道：“这是你林姑妈的一双儿女，这是你琰大哥哥，这是妹妹，名唤黛玉。”宝玉的眼睛从黛玉身上移开，看到林琰时眼神倏地一亮。林琰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瞬间有了不好的预感。宝玉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了上来，一把抓住林琰的手，晶亮的双眼里闪动着纯粹的欢喜：“哥哥既然来了，以后我们便在府里同姐妹们一起玩耍可好？”……不要这么娘里娘气地叫哥哥。还有，手要烂了，上一个敢对他动手动脚的大傻子已经被他挂过城门口了。可现在是寄人篱下，要给主人点面子。林琰缩回了手，皮笑肉不笑地答道：“我要守孝，还要读书习武。”贾宝玉听的云里雾里，贾母笑着插进来道：“你哥哥可是金陵上一科的武解元，前途不可限量，和你这终日里只会在内宅里厮混的孽障可不一样。”贾母话里虽带着嗔怪，面上的疼宠却不减半分。贾宝玉嘟了嘟嘴，闷闷不乐道：“哥哥明明是这般钟灵毓秀的好相貌，为何也要学那些沽名钓誉之人，入了国贼禄蠹之流？”林琰听了贾宝玉那天真又冒着傻气的话，惊讶地看着他认真的表情，这才确定刚刚那番话是他发自肺腑的。林琰道：“表弟这番话可是打翻了一竿子的人啊，远的不说，单二舅舅，我听父亲称赞他自入仕起便为国尽忠职守，几十年如一日，表弟这话将您父亲置于何地？”贾宝玉脸上并不服气，但他又怕说些其他话传到他父亲耳里，便讷讷闭了嘴。贾母笑着将宝玉拉到怀里心疼地揉了揉，打圆场道：“宝玉还小呢，待他长大了，自然而然便开窍了，那时候他想要上进我们这些人拉都拉不住呢。”林琰扯着嘴角捧场的跟着笑了笑。和林琰话不投机，贾宝玉自然而然地丢下了他，转向了贾母另一边安静坐着的黛玉。他走回原来的位置坐下，探着身子找黛玉攀谈。黛玉本不想理他，奈何看贾母只笑容满面不加干涉，三春姐妹虽神情不同但都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她便只好压下心里的不适，强打着精神与他答话。谁让这宝玉是荣国府上下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呢？黛玉捏着帕子，眼里闪过黯然的光芒。林琰的手缩在了袖子里，越捏越紧。虽贾母强调贾宝玉一片赤子之心，最爱同姐妹们一起玩耍胡闹。但坐在那里强颜欢笑的，是他一直娇宠着的妹妹，从小到大，他从不敢让她受半点委屈，便是她摔倒了擦破了一层皮，他也能大惊小怪好几天。他们即便是寄人篱下，也万没有上赶着巴结讨好的道理。贾宝玉问过了黛玉名字具体的字，便吵着要给黛玉起表字来。林琰的手指抖了抖，一道绿色的寒芒从他的袖中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飞了出去，打向了贾宝玉坐着的靠椅，而那贾宝玉本就是探着身子，一个重心不稳，便“哎哟”一声脸朝下摔倒在地。屋内瞬间便炸开了锅，以贾母为首的莺莺燕燕姐姐妹妹丫鬟仆妇们齐齐围了过来，扶人的扶人，拍灰的拍灰，安慰的安慰，拭泪的拭泪……顿时如一团乱麻，理不清楚。林琰和黛玉兄妹俩缓缓站起来，格格不入地站在慌乱的人群外，黛玉侧头看向林琰，眼里波光流转，煞是好看。林琰抬起食指在嘴唇上无声地做了个“嘘”的手势，一如小时候林琰做了坏事被黛玉发现的时候。黛玉抿嘴笑了一下，又像怕被人发现似的，忙收敛了笑容。贾宝玉松开捂住嘴的手，手心里赫然有一颗带着血的门牙。贾母见罢，大惊失色的搂过贾宝玉，对身边的婆子吩咐道：“快拿了我的牌子去请太医来。”婆子领命忙跑了出去。伺候的丫鬟捧了茶盏来递给贾宝玉，贾宝玉漱了口，咂咂嘴感觉嘴里似乎没了血腥味，便笑道：“老祖宗不必着急，我没事了。”只是门牙没了，他说话仿佛时时刻刻透着点风，有点不太习惯。贾母看着贾宝玉满身的狼狈，心痛地锤了他一记，大声恸哭起来：“你这个孽障，平日里顽劣也变罢了，今日坐个椅子也能摔倒，幸亏祖宗保佑险着没甚大事，若真出了事你让我这老婆子怎么办啊！”她一面哭一面骂，一众丫鬟婆子皆劝她不住。贾宝玉表情讪讪，忙讨好着去哄贾母。伺候的婆子将贾宝玉坐着的靠椅翻了过来，发现靠椅的前腿缺失了一个缺口，那整齐的缺口一看便知道是人刻意用利器削出来的。婆子回禀了贾母，贾母的脸色陡然沉了下来。探春听罢，局促的站起身跪了下来，道：“老祖宗，都是孙女一时不察，害的宝哥哥遭了此难。”林琰、黛玉同其他二春也跟着站了起来。贾母余怒未消，并不叫探春起来，只对着鸳鸯和那个回话的婆子吩咐道：“你们给我仔细查查，看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娼妇，敢在我的屋子里用这等下作的手段，待查出来我决计饶不了她！”黛玉担忧地看了眼林琰，林琰向她俏皮地眨了眨眼。刚刚的暗器只是一片普普通通的树叶子，和荣国府花园里任何一片叶子都没什么区别，这是他从王夫人院子回来时随手摘的。任谁都不会想到，林琰的武艺进境已臻大成，飞花摘叶皆可伤人。任贾宝玉闹了这么一出，贾母也没心思招呼林琰兄妹了，全部心神都放在了贾宝玉身上。林黛玉暗自松了一口气，虽然有些不太厚道，她是真心感谢自家哥哥让贾宝玉“伤”了这么一下的。贾宝玉被安置在套间外暖阁里看大夫，有婆子来问林琰、黛玉住的房舍问题。贾母仍心系宝玉没回过神，婆子只好又问了一遍。贾母犯了难，若是只有黛玉一人，她便可以让宝玉搬出来，将黛玉安置在碧纱橱，那里离她住的屋子最近，平日里没事便可以喊黛玉过来亲香亲香。可现在多了一个琰哥儿。林琰看着贾母左右为难的模样，遂状似好意地提醒道：“不忍外祖母为难，其实林府在京城的宅子业已收拾好，我们兄妹俩可以自行回林府居住，若是外祖母想念咱们了，咱们再过来陪外祖母住上一阵，如何？”黛玉的眼睛瞬间亮了亮，满心里期盼贾母即刻答应下来。贾母脸色一整，唬脸道：“琰哥儿这是什么话，难不成我荣国府偌大的宅子，还容不下你们两个小孩不成。”黛玉一颗心落了空，心里隐隐有些难受。林琰早料到会是这个结果，又笑道：“那便麻烦外祖母为我们安排个稍微僻静点的院子，我和妹妹还要守孝，不好住在热闹的地儿。”最好离凤凰蛋儿贾宝玉远一些，免得他一个不慎又要误伤了。林琰在心头默默加了一句贾母顿了顿，林琰的一席话将她之前冒出来的想法摁了下去，她头疼地抚着额头，半晌，才拍板道：“也罢，今晚天色已晚，你们就在我这套间屋子里将就一宿，明儿让丫鬟们赶着打扫了梨香院，再把你们的一应行李搬进去。”见林琰不语，贾母又解释道：“那梨香院是老太爷暮年静养之所，最是安静不过了，还有一门通着外街，出入也方便许多，如何？”林琰听罢，这才缓缓展颜笑道：“全凭外祖母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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