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让林如海没料到的是，反应最激烈的却是平日里一直乖巧懂事的黛玉。“我不想去，”黛玉伏在榻上，眼泪扑簌簌地落下，她哀声哭泣道：“我有父亲有哥哥有家，为何要去做那打秋风的穷亲戚？且京城离扬州道远路长，我便是思念父亲也不得相见，咱们一家子骨肉竟要这般硬生生分离两地吗！”林如海硬着头皮劝慰了几句，见毫不奏效，便朝悠闲坐在一边的品茶的林琰使了使眼色。林琰淡定地啜饮了一口茶，唇齿间霎时间溢满了馥郁醇厚的茶香，他夸张地咂了咂嘴回味了一番，感叹道：“好茶！”林如海：“……”这臭小子！林如海见使唤不动林琰，也只得头疼道：“你外祖母也是一片好心，再说了，你哥哥也同你一起的。”林琰勾起嘴角插了嘴：“妹妹不去，我自然也是不去的。”黛玉闻言，眼泪更是一发不可收拾了。林如海恶狠狠地瞪了林琰一眼，又头疼地转过头去安慰黛玉，他手忙脚乱的围着黛玉打着转却始终不得章法，不一会儿头上便沁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子，看起来笨拙又好笑。最后林如海的劝说还是没有奏效，他见识到了黛玉从出生至今最执拗的一面，此时便越发思念亡妻来，若是她还在世……那也便更不用去贾家了。唉……林如海满身寂寥的走了，林琰却依然留在原地淡定地喝着茶。“父亲都走远了。”林黛玉飞快地抬头向屋外张望了一番，才拿着帕子擦干净了眼泪，再抬头时，她的脸上已干干净净不见半点泪痕，只那双眼睛还微微红肿着，残留一丝哭过的痕迹。林琰稀奇地盯着黛玉的脸看了一阵，啧啧称奇道：“你们女儿家莫不是水做的不成，这眼泪收放自如的，哥哥我真是佩服了。”“哥哥竟会说些风凉话，”黛玉嗔了林琰一眼，微微叹气道：“我若不是女子便好了，那我便不用去那劳什子的贾府了。”林琰也道：“那哥哥也便不用陪你去了。”兄妹俩对视了一眼，齐齐愁容满面地叹了一口气。若是母亲尚在，他们也用不着背井离乡去那陌生的外祖母家。去贾府的乌云笼罩在林府的上空，久久不曾散去。林如海定了出月初二的日子启程，林府二管家同黛玉的教书先生贾雨村已先一步出发了。在林府一片忙碌的准备着公子小姐的行李时，贾母派过来接黛玉的几个老妇人便已抵达了林府。老妇人们听说林琰要跟着一起去贾府，皆是大吃一惊，其中一位老妇人小心看了眼林如海的脸色，才期期艾艾地提醒道：“可是老太太只吩咐我们接林姑娘。”林琰微笑地看着那几个老妇人，道：“既然你们只是来接玉儿的，那我便独自乘船跟着你们过去如何？”那笑容没有丝毫温度，直冻的几人不由自主地打着颤。那说话的老妇人忙磕头告罪道：“不敢不敢。”一切准备就绪，黛玉却在选人上犯了难，她只准备带两个人过去，王嬷嬷她肯定是要带去的，而另一个人……绿鸥稳重，雪雁机灵，都是从小跟着她的贴身丫鬟，黛玉一时间有些无法取舍。“犯什么愁呢？”林琰掀了帘子进来，便看到愁眉不展的黛玉。黛玉同林琰诉说了一番，林琰道：“这还不简单，我只带小厮过去，绿鸥便充作我的丫鬟一起进去，平日只用帮我收拾一番，其余时间皆待在你那里便是。”临行的日子一天天逼近，黛玉的心情不由得低落起来。他们举家搬迁到扬州不到两年光景，林府上下竟已是物是人非了，再过几日她和哥哥也要相携离开，从此山高路远，不知父亲以后的日子如何荒凉寂寥。想着想着，黛玉的眼睛莫名地又有些湿了。“别哭了，”一个温暖的手抚上了她的头，林琰的声音在上方传来，“等我们在贾府守完孝，父亲也差不多能上京和我们团聚了。”那清清淡淡的话语仿佛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让黛玉也跟着不由自主的放松下来。……林琰并不打算带着黛玉急急赶路。一是因为黛玉身体柔弱，不宜长久地待在船上，二是这行进的方向途径的都是些景色秀丽的繁华港口，林琰也存了私心，想让黛玉多游览一番，毕竟闺阁的女子总有许多限制，没有男子那般行动自由，错过了这一次，下一次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林琰临行前曾和林如海提了这一想法，林如海既不点头也没表现出反对的意思，想是他也望着黛玉能借着游览，祛一祛那满身的愁思和抑郁。船只静静地泊在河中央，林琰手里握着一柄钓竿，闭着眼睛怡然自得地垂着钓，偶有微微细风吹过，荡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波纹，林琰丝毫不被影响，依然坐的稳如泰山一般。贾府那几个老妇人都凑到了船尾，窸窸窣窣地碎嘴道：“这林家大爷真是古里古怪，也不急着赶路，偏偏要把船停在这里钓什么劳什子鱼，人家钓鱼都是拿来吃，他偏偏说要守制，钓到就放生了，你们说他到底想做甚？”另一个妇人忙接上道：“可不是，那日到了淮安港，这林大爷不想着好好休整一番第二天启程，反而拖着林姑娘说要逛逛什么承恩先生的故居，他这一逛便又是几天过去了，我们这都要急着回去复命，可他偏偏像没事人一样到处闲逛。”“那林姑娘也是，身为一个姑娘家，不知道安安稳稳在船上待着，整日里跟着林大爷到处跑，哪里有大家闺秀的样子？果然不是老太太教养的终究还是差了些……”“林姑娘……”“林大爷……”耳聪目明真是一种罪过，林琰眯起了眼睛，摸向了腰间的软鞭。那几个老妇人依旧在不知死活地编排着兄妹俩，说到兴起时居然有人摸出了酒壶你一口我一口放肆喝了起来。林琰嘴角露出冷笑，一道鞭影如闪电一般挥了过去，老妇人们兴致高昂，哪想到这飞过来的鞭影。几道粗哑难听的惨嚎打破了宁静，那几个老妇人如下饺子一般齐齐倒进了水里，她们努力的扒着船沿，惊慌失措地尖叫着救命。一时间热闹的动静让在船舱里待着的其他人纷纷走出来看热闹。“哥哥，发生什么事了？”林黛玉探头看着在水里拼命挣扎的几个老妇人，眼里闪过沉思，又问道：“可是这几个婆子冲撞了哥哥？”林琰吩咐了汤圆元宝几句，才转过头冷笑道：“看来这些日子她们也膈应你了。”汤圆和元宝领着其他下人取了船上的救生绳子套住了那几个老妇人，却偏偏不拉他们上来，看到有身体强壮的攀着绳子靠近了船只，便拿着船桨将那人拍走。林琰站在船尾，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几个落汤鸡一般狼狈的老妇人，冷声道：“我林家什么教养还轮不到你们这几个老货来评判，既然嘴那么脏，就在下面洗干净了再上来。”听着那几人凄惨的求饶告罪声，林琰加重了语气，道：“我平生最讨厌碎嘴的人，往后若是再听见什么闲言碎语，我便让你们几个竖着出来横着回去。”说罢，林琰两三下折断手里的钓竿，扔在了那几个老妇人面前，那钓竿整齐的断痕让她们齐齐像闭了嘴的鹌鹑一般，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声，只敢拼命地扑棱着水。林琰转身朝船舱走，黛玉跟在他身边，如水的眸子微微弯着，露出一个愉悦的笑来：“哥哥真棒。”林琰弯起了嘴角。……一路走走停停，一个多月的水路让林琰硬生生拖到了四五个月。此时，他们的船已驶入了天津卫的港口。这次，老妇人们也跟着下了船，恭恭敬敬地和林琰报备说要去驿站同贾府报个信。自被林琰收拾一顿过后，那些老妇人们便各个老实了，贾府的规矩松散，她们从未见过林琰那样说动手就动手的狠厉阵仗，有两个不经吓的从水里爬上来便生了病，躺在床上说的胡话也是“林大爷恕罪我再也不敢了”。林琰也带着黛玉准备去逛逛，许是因为靠近京城的缘故，天津卫商业街的铺子比他们一路上经过的港口要多上许多，琳琅满目的商品摆放在外面，便是林琰，也一时间看花了眼。“哥哥，”黛玉轻轻地拉了拉林琰的袖子，帷帽下的小脸微微发烫，“我在本游志上看过天津卫有许多小吃。”林琰会意，道：“那你去那边的首饰铺子等我。”他指了指一旁的铺子，叫了元宝便去寻找那路边的有名小吃去了。黛玉并其他人一同走进那间首饰铺子，这铺子颇具规模，不仅占着最繁华的地段，上下两层还满满摆着各种展示首饰的柜子。门口的伙计瞧见黛玉身上虽素淡但一看便是质地不凡的衣裙，便极有眼色的将黛玉引到了二楼。二楼有供客人休息的桌椅，桌上还细心的放置着已泡好的热茶，专门供给她们这种贵族夫人小姐一边休息一边挑选心仪的首饰。与江南那边偏好精致小巧的风格不同，这边的首饰也许是受了京城的影响，更喜欢造些繁复华贵的花样，林黛玉兴致缺缺地掠过二楼伙计殷勤推荐的几样，却在角落里一支簪子处顿住了。这是一支赤金镶红宝蝴蝶簪，因着不是新鲜的样式，所以铺子将它放在了角落里面，但黛玉却一眼看到了它。因为贾敏也有一支一模一样的。黛玉微颤着手伸向了那支簪子，却在放下时同一只素白的手交叠到了一起。黛玉飞快地压下快溢到喉咙里的惊呼，抬头向手的主人望去。看身段是个十岁上下的少女，她穿了一身鹅黄绣芙蓉襦裙，帷帽遮住了她的脸，从黛玉的角度只能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面容，看起来十分英气。“姐姐可是看上了这支簪子？”黛玉想了想，对少女问道。少女点了点头，道：“我想要买了送给我母亲。”与黛玉带着江南味道的绵软嗓音不同，少女的声音爽利干净，她看到黛玉半晌并不回话，便道：“妹妹若是看上了，我便再看看其他的。”黛玉摇了摇头，糯糯道：“我不需要，姐姐拿去罢。”少女点头谢过黛玉，接过簪子便带着丫鬟朝楼下走去，伙计见状便和黛玉告了罪，让黛玉慢慢挑，先引着那少女主仆下楼去了。快走到楼下时，少女突然顿住了脚步，冷冷的声音从帷帽下传了出来：“再让我撞见你那眼睛不老实，便让掌柜先帮你挖了。”原来黛玉虽用帷帽遮了面容，但那玲珑的身段和通身风流的气质却是怎么都遮挡不住的，那伙计正是慕少艾的年纪，在服侍的时候便忍不住多瞄了几眼。伙计冷汗涔涔地拼命作揖，道：“再也不敢了，求小姐饶命。”少女冷哼了一声将簪子放回掌柜面前，从伙计身边走过，向大门的方向走去，恰好与买小吃回来的林琰擦身而过。林琰轻轻瞥了这主仆二人一眼，不感兴趣地往店内走去。远远还能听见那丫鬟在不解地问着少女：“小姐您平日里不是最不爱管闲事了吗，怎么今日突然管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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