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扬州城里的大夫都医不出贾敏的病，她只好递了帖子走了沙夫人的路子去请了在家荣养的温老御医。温御医虽是一番行将就木的模样，但一双眼睛极为锐利，还未走进便已经蹙了眉。“劳烦夫人伸手让老朽诊治一番。”温御医谨慎的未太早下出结论，颤着手按在了贾敏盖着丝帕的手上。良久，温御医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不提诊脉结果，反而温和的问道：“夫人可曾听过红颜枯？”贾敏看温御医的神色知道他是有了诊断，敛了神色，道：“不曾。”温御医道：“这红颜枯乃是流自前朝的宫中秘藏的□□，它是由蓖麻子、金刚石粉和其他四种对人无害的材料，混合了一种从西域流来名叫金鸡纳霜的药物。说是一种□□，实际是分别服用这些材料。而这些材料又本都是药物，分开服用短期内小剂量服用是不碍事的，但累月下来，便会令人慢慢虚弱致死，无药可医。”说到这里，一旁的赵嬷嬷倒抽了一口气，失声惊叫道：“那请问老御医大人，我家奶奶？”温御医缓慢的摇了摇头，道：“老朽尽全力一试罢。”话里的意味不言而喻。赵嬷嬷身子晃了晃，竟是没站稳，一下子摔倒在地上，她惊惶说错的爬了几步，竟是不顾礼仪地揪住了温御医的衣裳下摆，像是溺水时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苦苦哀求道：“还请老御医大人慈悲，救救我家奶奶。”温御医叹气地虚扶了一把赵嬷嬷，无奈道：“嬷嬷不必如此。”只是医者虽说悬壶济世，到底没有神仙手段，贾敏已是全身脏器衰竭，他能做的，只有尽量帮她拖着点寿数罢了。贾敏两眼直发黑，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的闭上双眼，她的睫毛微颤，晶莹的泪珠随着她的颤动慢慢的掉落下来。再没有比直面生死更残忍的事了。她用生平最大的力气控制了自己的情绪，用尽量平静的语气问道：“温御医，我这里有两件事请求您。”温御医道：“夫人但讲无妨。”贾敏道：“其一，还请温御医替我家老爷和我一双儿女诊治一番，看看他们体内是否有此毒。”温御医应了。贾敏又道：“其二，我府中前几日寻出来一些手脚不干净的丫头婆子，烦扰温太医将此□□写下来，我好按着方子处理了，免得冤枉好人。”温御医有些迟疑，这□□要是顺着他的嘴流入了后宅，造成了什么后果那他真的就是难辞其咎了。贾敏知其顾虑，道：“温御医不必多虑，我询问此方也不过是想彻查府内而已，此事只有我和嬷嬷知晓，出了这个屋子，便烂在肚子里，再没第四人。”赵嬷嬷在一旁一边迎合着贾敏的话，一边赌咒发誓称传出去肠穿肚烂不得好死，她的眼底透着刻骨的仇恨，道：“还望老御医大人见谅，我家奶奶年岁尚轻，一双儿女尚在稚龄便遭此横祸，不揪出那些贱蹄子，我赵婆子便是死了，在地底下都是咽不下这口气的。”说着说着，她的脸上又淌下泪来。温御医被赵嬷嬷一哭二号弄的一个头两个大，斟酌了片刻还是点头同意了，这林府后宅的阴私太过复杂，中间还涉及了宫中秘藏，不是他这等在家荣养的老头子能插手的。待温御医写完了□□和治疗的方子，贾敏又道：“此事还望温御医替我保密一段时日。”温御医还未答话，门外便传来一声清朗的声音。“何事需要温御医保密？”林琰推开门走了进来，身后低着头畏缩着跟随的是来不及通报的丫鬟。林琰挥退了丫鬟，对温御医行了一礼，便接着说道，“母亲怎么只让嬷嬷一个人在屋里伺候，还将这院子封的严严实实的，我进来的时候她们还要拦。”赵嬷嬷当即想嚎哭出声来，被贾敏一个眼神制止后，她背过身去，将心中的百感交集吞咽下肚。林琰狐疑的看着赵嬷嬷的动作，连忙问道：“嬷嬷这是怎么了？可是母亲有何不妥？”他前几日便听说贾敏身子不适，想要进内院来探视却总是被守院的丫鬟婆子拦住说贾敏正在休息不便见他，此时看着赵嬷嬷不经意的动作，让他不由自主的往不好的方向深想。温御医此时已经走上前，对林琰说道：“大公子能否伸手让老朽切一下脉？”林琰看了贾敏一眼，见贾敏点头，才伸出了手。片刻过后，温御医抚髯笑道：“大公子脉息强健，血气旺盛，是再健康不过了。”贾敏听罢，露出欣慰的笑容。林琰心中的疑问更深了，一连串的问题从他的嘴里问了出来：“为什么要替我诊脉？嬷嬷又是为何哭泣？母亲的身体到底如何了？”贾敏恍惚了一瞬，忽然向林琰伸出手，温柔地道：“琰哥儿长大了。”林琰跪坐在塌边，握住了贾敏的手，道：“是的，我长大了，所以母亲还有什么不能和我说的呢？您不对我说，我便只能胡思乱想了，我可不想在别人的嘴里听到什么，而我却是最晚知晓的。”贾敏勉强一笑，将温御医的诊断和林琰一一陈述起来。半晌，林琰铁青着脸，猛的转身将屋内的茶案一脚踢翻，上好的黄花梨木桌子和白瓷茶具交叠在一起，发出“哐啷”一声巨响！赵嬷嬷吓了一跳，哆嗦着跪到了地上。林琰赤红着眼大口喘气，在屋内来回走动着，像是一头发怒的公牛。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他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过了许久，他开口，声音里依旧夹杂着不容忽视的怒火与冰冷。“此事我来查，嬷嬷专心伺候母亲。”赵嬷嬷低头应是。贾敏道：“等你父亲回来我会同他说，你妹妹那里还是算了，她本就敏感多思，知晓了反而累着她的身子。”林琰沉默了片刻，上前拥住了贾敏的身子，道：“母亲别怕，一切都会好的。”自七岁搬出内院后，林琰便不曾有如此逾越的举动了。贾敏任由林琰抱了一会儿，扯出了一个笑容来：“那便拜托琰哥儿了。”“母亲放心。”林琰转身打开了屋门，外面明媚的阳光倾泻进来，为他清瘦颀长的身影踱上了一层金光，莫名让人觉得有种安定之感。待贾敏使了人将林如海从衙门请了回来，温太医诊脉后亦发现了微量的毒物残留，而剂量十分少，对身体并无大碍。“温御医，拙荆她……”林如海的身体摇摇欲坠，一张嘴里满是苦涩，“是真的无法……”说到最后，他竟是不忍再继续下去，他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原来已是泪湿了满面了。“是我害了你。”他在官场上的刀光剑影，想不到竟然会祸及家人，这种宵小手段，着实令人不齿。贾敏摇头，道：“你不通庶务，哪懂得这后宅的阴私？”……黛玉搂着欢欢气闷地蹲在花丛之间，满身的幽怨之气像是一只蹲在墙角的蘑菇。雪雁和绿鸥焦急地四处寻找，声音已近在咫尺了，黛玉瘪了瘪嘴，细声细气地探出头：“我在这里。”“哎哟，我的大姑娘，您去哪儿了，可让我好找。”雪雁凑过来嘟囔道。绿鸥拈起了黛玉头上的树叶，上下打量了几遍，才松了口气，道：“姑娘若是想玩耍何苦花园里来，那些玫瑰花可是带着刺的，扎着您了可如何是好？”黛玉抱着小京巴低着头，道：“我不是想玩耍。”眼泪悄无声息的砸在小京巴的毛发上，浸润了进去，小京巴抬头舔了舔黛玉的下巴，给小伙伴以无声的安慰。“怎么了这是？”两个丫鬟看到黛玉流泪了，连忙上前一左一右的围住黛玉细声安慰了起来。黛玉摇了摇头，只是默默的流着眼泪。最近府里的气氛着实奇怪。母亲病了自己关在院子里整日里闭门不出，也不让她去探望，说是怕过了病气，前两天赵嬷嬷还带着一个老态龙钟的御医给她诊脉。父亲自从担了盐政上的缺便越来越忙，她经常十天半月都不见他的踪影。连一向清闲的哥哥，最近两天也是忙的神龙见首不见尾，唯一一次碰到，他还神色难看地敷衍着她让她专心跟着先生学习。家里的下人丫鬟们少了许多，听说是因为手脚不干净被管事婆子们抓住了，现在还没有放出来。整个府里像是突然间笼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仿佛有什么狰狞的东西要撕碎那阴影跑出来，让她惶惶不安极了。……赵嬷嬷临时的清查搜出了数量不少的手脚不干净之人，林琰花费了不少时间一一筛查核实，又请来赵嬷嬷比对了温御医的方子，最后剩下了五个人。而那些手脚不干净的下人，也因为撞上林琰正盛的怒火，平时轻轻放过的惩罚翻了四五倍，打的他们哭爹喊娘，惨叫连连。五个人被捆了扔在屋子正中央，林琰抽出腰间的鞭子，“啪”的一声甩在了地上。“是现在招？还是抽一顿再招？”一个男人抬起头，平凡的脸孔上拉开了诡异的一笑，林琰顿有所感的迈步上前，却恰好晚了一步，他的嘴边溢下了一丝乌黑的鲜血，软软地倒在了地上。林琰在第一时间卸了剩下几人的下巴。他看着抖若筛糠的三女一男，怒极反笑道：“看来客气的招待你们这招不行，还是得来硬的？”复又转向元宝吩咐道：“把他们嘴给堵上，看到谁要咬舌的直接把他的舌头割了。”元宝低着头小心应是，他跟了林琰将近七年，还是第一次看到自家大爷愤怒到极点的模样。当下便和其他几个小厮堵了那几个鬼喊鬼叫的下人，留下一个，拖着剩下的便走了。林琰甩了甩手中的鞭子，鞭影在空中飞舞，发出“咻”“咻”的尖锐破空声。“我知道你们和那个男人不一样，都是家生子，”林琰笑的冰冷，低头望着面前迫于他的气势恐惧到双眼发直的男人，咬牙说道，“所以，说一句谎话，我就捆了你一个家人进来一起受罪，就算你不在乎你那一家子人，没关系，我也可以让你真正体会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感觉。”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他林琰从来就不是一个宽宏大量的人。一天过后，林琰便拿到了结果，那个一开始就自尽的男人是他们行动的发号施令人，而给这个男人牵线搭桥的，是一个熟悉的名字。吴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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