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写与不写_路程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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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写与不写

  院子东面原来有块地,以前的时候,赵瑾把它整理出来,用来种一些新鲜蔬菜,他不在了后,这块地就荒了,上面长满了杂草,连地块的形状都被覆盖的有些模糊。

  去年李婷芝走了后,迟屿雇了李伯过来打理,看他每年寒暑假都还会回来,他便把杂草都清理了,地重新翻整过,给他又种了几样常见的小菜。

  迟屿叫上程樱和程乐,带他们去摘了点番茄和豇豆回来,肉冰箱里有,李伯早上走的时候,还特地杀了只鸡留给他们。

  迟屿准备做个两荤两素再加一汤,中午的垃圾食品不顶饱,在水里泡了一两个小时,现在四个人早就饥肠辘辘,程央给他打下手,不到半个小时饭菜就全部弄好出锅了。

  吃完晚饭,迟屿带程樱和程乐去院子里乘凉,留程央一个人在厨房洗碗,今天外面风还挺大,没有了白天的酷热后,凉风吹在身上,比空调不知道舒服多少倍,整个毛孔都舒展开了。

  假山旁边因为植物密集,蚊子有点多,他们想看的小鱼这时候也躲起来睡了,迟屿让他们先别去那里,门口有赵瑾以前亲手给迟珊做的秋千,可以去玩那个。

  程央洗完了碗出来,迟屿从躺椅上坐起来,说带他去看赵瑾留下来的字画。

  楼下有一个专门的书房,和楼上的格局一样,只是中间打通了,显得空间很大,内里古色古香的摆着各种案几和字画柜,两边墙上挂满了书法作品和一些山水花鸟画。

  程央往四周看了一圈,他不研究这些,纯鉴赏的角度他看不懂,但就普通人的审美,最直观的视觉感受而言,那些字画确实每一幅都很精美,“都是你外公的作品吗?”

  “有些是,还有一些是他的收藏。”迟屿把房间里的灯光调暗,“那一面墙上有几副是他朋友送的,还有就是他学生的。”

  程央稍微走近点,看着眼前一副晕染开后边缘毛茸茸的“床前明月光”问:“你也是他的学生吗?”

  迟屿看到他正站在一副他连描带写的处女作前,不知道是看那字实在飘逸与众不同,还是认出了底下那个落款印章,他笑笑,“是学生就不挂这里了,是外孙才挂的。”

  “挺好的。”程央说,至少比他的字要好很多,他上一次拿毛笔还是在小学的书法课上。

  “你不用安慰我,我写那几个字的时候才七岁,现在写肯定不这样了。”

  “现在写是什么样?”程央问。

  迟屿想到自己写过他的名字,写过他说的话,但好像还真没把成品拿给他看过。

  “现在就写给你看。”说着他往砚台里倒了点水,慢慢的磨了起来。

  “你写了很久了吗?”程央往旁边看了看,发现他的大作也只有那一副。

  “没有。”迟屿坐下来,“我真正开始练字是在他走了以后,某天像这样坐在这张凳子上,环顾这一墙壁的字画,突然就有了兴趣,所以我不是他的学生,他一天都没有教过我。”

  迟屿招手让程央过去,选了支锋径大于一厘米的毛笔,抽了张纸出来镇住,问他有什么要写的,他可以给他写几个比那边“床前明月光”更大的字,但肯定没那么毛。

  “都行。”程央说。

  迟屿想了想,提笔在纸上写了“程央”两个字,用的行楷,运笔比楷书要活泼。

  写完他在柜子里找了一会,找出个刻着他名字的印章,呵了口气敲在上面,然后他递给他,“我小时候,字不会写一两个,刻的章不少,作业本上写名字的地方我都直接盖章,让家长签字我就盖我外公的章,后来被叫家长,老师直接问我妈我家里是不是刻图章的。”

  程央笑了笑,把名字拿在手里,确实已经没有了当初的稚嫩,落笔干脆,却又不至于太锋利,收笔圆润,又没有显得过于呆板,其实仔细看,和他外公的字,无论是神还是形都有七八分相似。

  迟屿放下笔,往后靠在椅背上,慢慢舒出一口气,闭了闭眼睛,“你知道吗,其实我特别遗憾。”

  “遗憾什么?”程央在他对面坐下。

  “遗憾没有成为他的学生。”

  来之前他家里的情况迟屿大概跟他说过,程央知道他外公外婆都已经过世了,那么对于活着的人来说,遗憾就只有可能是遗憾,程央没有说话,不知道说什么,他并不擅长安慰人。

  迟屿顿了顿,再开口时嗓音嘶哑,“因为我从来没有想过,家破人亡的事哪天会发生在我身上。”

  这四个字有些重,猛的听到程央眼皮禁不住一跳,就算是到现在这种父母都杳无音信的地步,他也没有把它用在自己身上过,迟屿用这么淡定的口吻说出这句话,让他有些心惊和诧异。

  那天张老板跟他说的话他没有全信,他可能有过一点怀疑,毕竟迟屿真正的生活状态他其实并不了解,但眼前迟屿突然的一句家破人亡,似乎印证了张老板的话里至少有一半是真的。

  “你有喜欢过谁吗?”迟屿睁开眼睛,突然看着程央问。

  “没有。”程央说。

  “我也没有。”迟屿笑了一下,“所以很遗憾,我们都不知道爱一个人爱到想为对方死是什么感觉。”

  程央没听明白他突然说这句话的意思,这个年纪他们并不会这么爱一个人,他们甚至连什么是爱都不知道,这种遗憾比起前一个,程央并不觉得是遗憾。

  “那你相信有这种感觉吗?”迟屿又问,但这次没等到程央回答,他就说:“世界上要真有,我其实挺想体会一下的。”

  “为什么?”

  “因为我外婆跟我说,我妈和我爸当年,就互相深爱到恨不得为对方死。”迟屿说:“一开始我外婆这边不同意,我妈就坐在楼顶上以死相逼,我外公心疼女儿妥协了,后来他们就结婚了,有了我,还有了一个妹妹,再后来,我妈就抱着我妹妹真的从楼上跳下去了。”

  房间里的灯光有些昏暗,迟屿坐在那里,低沉的声音令人觉得压抑,事情过去了四年,他似乎有些好了伤疤忘了痛,他忘了刚开始他连话都说不出来,他没有想过自己居然有一天,能这么平静的对着一个人,把曾经的痛苦翻出来,这样轻描淡写的说给他听。

  他不知道是因为对面的人是程央,还是他已经足够强大到可以不惧怕这些过往。

  而作为听众的程央,脸上是他一贯的冷静与镇定,也许是他已经猜到了,也许是他遭遇过的困难远比他经历的要多,所以这些在他看来并没有多耸人听闻或者难以接受。

  迟屿说这些不是为了博取他的同情,也不是急于要他回应什么,他能就这样安安静静的听着,对因为突如其来的伤感而想要倾诉的他来说已经足够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是因为你爸吗?”程央轻声问。

  迟屿摇头,“他说不是他。”

  程央看向他,“那你相信他吗?”

  “他跟我说了很多次让我相信他,但其实我一次都没有信过。”迟屿笑了笑,“我不知道是因为我真的不信,还是单单这样怀疑他,能让我对整件事巨大的不公有个心理寄托,总要有人为此负责,我能责怪自己的部分有限,剩下的我只能找他。”

  听到他说不信,程央微微松了口气,张老板的话虽然不知道有几分真假,他也不可能过多的参与到他的家务事里来,但如果迟屿真的对此毫无警惕心,那么最坏的结果就有可能发生。

  “我外公在因为我妈的事突发心梗走了后,我外婆就开始变得有些神志不清,所以那几年我搬回来住。”迟屿把那个小印章拿在手里,反复来回转动着,“好几次我晚上醒过来,她就坐在我床头,跟我说我爸辜负了我妈,怪我外公当年为什么要心软答应她,所以有时候我就在想,哪有什么天崩地裂的感情,很多时候明明就是一时冲动,有人偏偏就喜欢自欺欺人。”

  “冲动吗?”可以解释他的言行,包括他对自己身体的渴求,但程央还是摇了摇头,“不是所有人都跟你想的一样。”

  因为不是所有感情都能有这么简单。

  “是,确实不是所有人,比如像付进这样的,他就比我想的要天真。”迟屿嘴角突然挂上一抹笑,“你其实知道他对你什么想法吧。”

  程央确实知道,从付进有意无意的接近他开始,喜欢就那样直白的写在脸上,他想装作不知道都难,但在今天迟屿亲口跟他说这些话之前,他以为他也是。

  因为在他看来,迟屿表现的只会比他更加明显,程央点了点头,看向他,“你呢?”

  迟屿朝他张开双臂,手招了招,示意他过去,程央停顿了会,起身走到了对面。

  迟屿抱着他的腰,把他拉向自己,脸在他胸前蹭了蹭,“我比他要直接。”

  “我喜欢你的身体。”他说:“特别喜欢。”

  程央的手在身侧慢慢松开,像是突然卸下了重担,他之前还担心过自己如果没有办法去回应迟屿的心意,却又一而再再而三的接受他的照顾应该怎么办,看来他完全没有那种想法。

  挺好的。

  他这样想着,心里某处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哪里的地方,在他刚刚喘平一口气的瞬间,丝丝缕缕的沿着他的神经传递上来一股难以名状的痛感,就像是烈日当头的时候走在路上,被什么东西给叮了一下,紧接着嘴里感觉到一阵苦涩。

  有一瞬间他想转身离开这里,念头一闪而过之后,又觉得没有理由,更没有必要,“喜欢到花三万块钱来买?”

  “别这么说。”迟屿笑了笑,“是我捡了个便宜,你可比三万块值钱多了。”

  迟屿抱了他一会,站起来把毛笔递给他,程央动了动手指,没接,“我不会。”

  “字你总会写吧。”迟屿硬塞进他手里,“随便写个什么,到此一游都行,我留个纪念。”

  既然他都写了他名字了,他再要写什么苹果梨到此一游明显不太好,程央沾了点墨水,写了个迟。

  不过迟屿让他随便写,他还真就写的很随便,跟他之前被付进夸过的好字完全就是两样的风格,他第一次知道有人用中性笔写和用毛笔写,字的美丑程度能差这么大。

  等“屿”字写完,最后一笔整个都出框了,迟屿有些无奈的看着,觉得让他再写一遍大概也不可能美到哪里去,本来还想让他签个名的,这么一来连空地都腾不出来一块。

  他只能找了个印泥过来,抓着程央的大拇指摁下去,在上面画了个押。

  “归我了。”两下吹干后,迟屿拿在手里,笑看着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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